北海道霜淇淋

淺藍色的大盤子上，放了許多東西，看來是辦桌界俗稱的冷盤，但完全是年菜組合的那種高檔
層次，豐富到只要給我們一鍋白飯配，就足夠當作一頓晚餐，還能打包繼續明天早餐吃。而且
這一整盤上面的東西，對我們來說彷彿義大利歌劇，華麗又精彩，歌詞好像不難猜，但感覺實
際上可能是另外一回事，除了鮭魚卵彷彿「O sole mio（我的太陽）」是唯一我們聽得懂帕華
洛帝在唱什麼的之外，其餘的，我們只能用筷子戳一戳、猜測它們曾經是什麼。

有些比較容易猜，看起來是生嫰的鮭魚刺身，用略甜的醬油醃過，肥腴鮮美很撩人；有些則是
用鮭魚和蔬菜做的肉凍，像千層派一樣，涼涼脆脆的很開胃；又有的是魷魚，生的熟的都有，
生的裡面填入了いか塩辛，就是用生魷魚的內臟和肉，加一些鹽醬油及酒，一起攪拌然後發酵
幾天的醃漬物。市面上也可以看到海膽或章魚或小蝦做的塩辛，我個人很愛這種黑嚕嚕又黏呼
呼的珍味。

至於剩下的冷盤，便不那麼容易懂。
依照這一整盤的邏輯來推論，那些東西是內臟類的機率應該高一些，而且，說不定就是我從早
上一直肖想、卻失之交臂的鮭魚キモ和めふん！也就是鮭魚的肝腎。的確，一個小碟子上有一
小塊一小塊質地很像粉肝的東西，用醬油醃過煮過，口感也很接近豬肝，只不過更細緻。

我想，這些證據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可以直接敲槌宣告天下，我們終於吃到鮭魚的珍味之
一：キモ肝。

『那這兩小碗又是什麼？』A君戳了半天，還是沒有戳出來它的尊姓大名。

『戳起來感覺像是甚麼形體？』我望著那深咖啡色、稠糊糊的神鬼不明物。

『如果說，鼻涕也算是一種形體的話。。。』A君興味盎然地說，『我來問一下好了。』A君伺
機問了端菜上來的歐巴桑。

經過一陣子的嘰哩咕嚕和比手畫腳後，

『她說，這個是鮭魚的……血！』A君有點心驚說，『當然還有經過一些加工。』

雖然豬血糕和麻辣鴨血我們從小吃到大，不過這個答案，還是讓我們的思緒跳電了一下。

其實後來經過調查，所謂鮭魚的血，指的是公鮭魚魚身中骨旁的血腸。在北海道東邊捕撈到的
鮭魚，因為碩大肥美身強體壯，公鮭魚的血腸也被視為補血的聖品，據說當中富含維他命 B 12
。需要醃漬長達兩年時間的血腸，不但被列為最適合搭配清酒的十大珍味之一，還取了一個名
字叫做「女奮」，好像女人吃了之後也能保健養生，不知道是商人腦筋動得快、還是老公或老
婆自己想喝酒的漂亮藉口。

總之，這一碗有個正式名稱，叫做「 めふん」。
咦？！這幾個字不就是我向A君一直說的"鮭魚的腎"嗎？
沒錯，鮭魚的血=血腸=腎，用醬油醃漬過後，就叫做「 めふん」。吃起來有點像是軟嫩的鴨
血作成布丁冰起來，再淋上醬油當糖漿，接著攪得碎碎爛爛還出了些水。雖不能說是美食那一
掛的，但有趣地讓我們忍不住叫了一小瓶的清酒來配，而且也不知道是否因為這些下酒珍味的
關係，我們叫的「北之勝」清酒，喝起來居然有一種特別的甜味。

『再來一口。』我向A君討飯吃。

『欸…碗裡已經快沒有飯了耶…』A君回過神來，發現白飯消失的速度比以往快上好幾倍。通常
小鳥胃所以不太碰白飯的我，彷彿被這些小菜開發潛能般，默默顯現出成為飯桶的實力。

『後面還有菜呢，妳吃慢一點。』

接下來是四色生魚片，新鮮腴美沒有丟羅臼的臉。緊接而上的，是煮好的毛蟹與烤帝王蟹腳，
隔壁桌的老夫妻，螃蟹的陣容看起來比較龐大，引起我們側目一下，不過自從我們來到道東沿
海，幾乎每天都有螃蟹入菜，一開始還覺得終於脫離帶廣的豬肉蓋飯（我們應該吃了十來家）
很興奮，結果在道東與螃蟹牡蠣作伴幾天，我們此刻居然沒有太羨慕人家盤子上的螃蟹比較多
。

反而是一鍋清煮花魚，讓我們眼睛一亮。原本花魚都是以一夜干那種小麥膚色陽光型男樣貌出
現，我們還從沒看過它躺在蒸鍋上，一副白嫰書生的模樣，身上掛著幾根綠蔥。我們當下共同
的疑問：這樣會好吃嗎？不過這隻花魚居然簡單清蒸一樣好吃，清純的鮮味和蔥薑的暖香，全
都在蒸得熟度剛好的魚肉中。

在吃飯閒聊的空檔中，我們算一算用餐的人數，連我們約莫八位，不算多也不算少，正好是種
小餐館熱鬧又輕鬆的氛圍濃度，廚房和外場雖然忙碌，但尚游刃有餘，還會偶爾閒聊家常，餐
室旁邊角落有一間原本可能要當作茶室但現在卻擺滿玩具的房間，在我們用餐的時候，老闆兩
個可愛的小孩在裡面，還會不時玩到滾出來添亂，不過不擾人，反而讓人感覺有民宿的平實生
活感。

菜似乎上的差不多了，我們其實也飽了，然而，突然廚房裡傳來一股香味，更正確地說，香味
彷彿是水淹金山寺那般的大浪潮，淹沒了整間餐室，所有人的頭都抬起來，有的含蓄有的直接
了當，全都看向廚房，熱切想知道出現在傳菜口的菜色，會是什麼？

結果答案令我們傻眼，居然只是一盤中華風炒野菜！而更令我們想不到的是，被中華料理養大
的我們，就連負盛名的橫濱中華街肉包和烤鴨，都沒能教我們在殘酷舞台按下過關燈，結果，
居然在日本北海道偏僻的小鎮，我們會如此狂讚一盤中式炒野菜，要嘛不是這略微勾芡過的炒
野菜加了什麼羅臼的神祕佐料，不然就是我們像航海太久的水手一樣吃太多海鮮、身體感官太
渴望維生素C，以至於野菜變貂蟬？！

不管如何，這盤美味的炒野菜作為晚餐的結尾，很完美。

而肚子吃得很撐的我們，也已經迫不及待想躺下來好好休息。A君向老闆娘多要了幾床褥墊，
沙發床和地板馬上成了席夢思，我還等不及A君去泡溫泉回來，就陷在軟軟的沙發床裡面，沉
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