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霜淇淋

我們沿路走來，遇到不少爐邊燒店，不知道是因為爐邊燒在釧路發展特別好，所以爐邊燒特別
多，又或者，爐端燒都愛聚集在這附近好像荷蘭紅燈區那樣。我們要去的老店，店名只有「炉
ばた」三個字，問題是，幾乎每一間爐邊燒店都有「炉ばた」幾個字，好像在考驗意志不堅的
人會不會飛蛾撲火撲錯間。

真正的老店「炉ばた」，招牌不花俏，但外觀絕對讓人一眼就服老，它的二樓明明有潔白的牆
壁，但一樓的店面，污黑破損的牆面，門框下擺一大片經年累月沒人擦過的泥塵，窗戶也是破
破爛爛好像被狂風暴雨蹂躪過，在夜色中，說是鬼太郎住在裡面我也毫不懷疑。「炉ばた」到
底是為了保留這老店半世紀以來的原汁原味，還是請好萊塢特效小組來cosplay，我不得而知，
但要打開這扇門，還真需要一點勇氣。A君硬著頭皮，伸手。

裡面很暗，只比說鬼故事需要的燈光亮一點。暫時沒有看到鬼太郎，但是有一位白髮婆婆。客
人坐在ㄇ字型的大木檯旁，白髮婆婆則坐在ㄇ字型裡的大炭烤爐前，眼睛內斂精光，瞅得炭烤
架上的東西只有乖乖冒煙的份。

「炉ばた」的菜單不難懂，大都是常見的海鮮，比較令人緊張的，是上面沒有價格這件事！
父母從小就告誡我們，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不要隨便吃陌生人給的糖果，不要隨便進去菜
單上沒有價格的海鮮餐廳免得成為待宰羔羊；但此刻，我們坐在幽暗的店裡，在白髮婆婆的面
前，我們選擇做沉默的羔羊。

不過我們在北海道吃了這麼多天，什麼海鮮比較貴，多少有概念。秋刀魚(さんま)，現在秋天是
產季，如果經濟學的供需原則沒有騙人，那它的價格應該相對安全；此外，除了烤秋刀魚，菜
單上還有平常不常見的秋刀魚生魚片，讓我們也無法視若無睹忍不住也點了一份。

另外，柳葉魚(シシャモ)體型小，北海道最美味的產地在鵡川，我們前幾天才經過，如果油門踩
到底，從鵡川到釧路一天一定到得了，不會有無底洞的運費成本算在裡面；就算不是鵡川的柳
葉魚，柳葉魚小小的，稱不上太多斤兩，應該也貴不到哪去吧。

其實A君的目光，一直偷瞄菜單最前面的「めんめ」，也就是喜知次魚，這種魚價高味美是出
了名的，通常這種魚如果淪落到無良的海產店，以兩論價，最後定有凱子會含淚交出提款卡。
雖然我們不想以小人之心度「炉ばた」之腹，但旅程很長手頭很緊，A君為了不讓我擔心等會
兒是否要留下來洗碗，他只好內心糾結點了「めんめ」底下的花魚。

北海道的花魚(ほっけ)，向來又大又肥美，做成一夜干的烤花魚，總是讓我們拜倒在石榴裙下，
而「炉ばた」的白髮婆婆更沒有教我們失望，她手下的炭火彷彿有智慧般，將花魚的大小厚度
精準掌握後，油脂多的地方便加強火力，將油脂淬練出濃郁的香氣，至於肉厚的地方則步步為
營，讓表面剛剛好焦脆，如此，便能保留住鮮美的肉汁。真的是好吃極了！在眾多為我們所愛
戀過的北海道烤花魚中，這一隻，可以算是花魁了。

當然，秋刀魚生魚片、烤秋刀魚和烤柳葉魚，也都很美味，還有一朵倒扣盛了清酒的烤香菇，
更是不可思議顛倒眾生（真的，幾乎在場的客人都點了這一道烤香菇）。雖然大家都說起源於
仙台的爐邊燒到釧路會大鳴大放，乃因釧路港有豐富新鮮的魚蝦貝蟹，可是我還是覺得，從仙
台來釧路開店、進而掀起風潮的這間「炉ばた」，如果沒有那位坐鎮炭爐前的魔法婆婆，不，
白髮婆婆的神乎其技，爐邊燒的風潮是沒辦法掀起那麼大浪頭的。

『妳看，めんめ要被放到烤爐上了。』A君饑渴的眼神盯著別桌客人點的喜知次魚說。

『哇，好大一隻喔。』我們很少看到那麼肥美的めんめ。

『一定很好吃‥』A君的口水已經淹到警戒線。

『對呀‥』

正當我們目不轉睛心馳神往時，烤爐上的めんめ突然冒出好大的煙，如果剛推門進來的客人看
到這一幕，應該會奪門而出打電話叫消防隊。在很短的時間，白煙迅速瀰漫整個屋內，其他人
老神在在，而我的眼睛被燻得眼淚直流，用了好幾張衛生紙，A君直在旁邊笑我沒用，連白髮
婆婆好像都在偷笑。不過めんめ的豐富油脂，可見一斑，一口氣多烤幾隻的話，厚重的油煙應
該會在天花板的樑柱上結成鐘乳石吧！（後來上網調查一下，「炉ばた」的めんめ大約日幣四
千元上下，大家都說物超所值……）

頂著一身三天三夜也洗不掉的煙味走出來，我們現在嚐起來可能是煙燻火腿的味道，這讓我不
禁想起，以前在日本有個說法，說是情侶的交往程度，可以從他們去哪裡約會而得知。如果說
，這對情侶手挽手進入了燒肉店，則表示他們的感情應該有一定基礎，因為倘若是頭幾次約會
，沒有幾個女生會有勇氣在心儀的男生面前，尤其在最重要的吻別時刻，任憑自己的頭髮衣服
散發烤牛五花或牛大腸的味兒。通常要等到女生確定男生已在自己的五指山中跑不掉，而男生
對女生的幻想已經過了滿足點可以認命接受現實，這時，就算全身沾滿烤肉味，也已不是戀情
的阻礙了。

依照這個不負責準則，除了外國觀光客，我想，能夠一起走進釧路爐邊燒老店炉ばた、被薰一
身如老煙槍的情侶，應該可以算是情比金堅了吧（？！笑）。

炉ばた